第4章：雨夜的伞下间隙

　　傍晚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图书馆闭馆的提示音响起时，沈知夏刚合上《复变函数》的课本。窗外原本只是飘着几缕薄云，此刻却被墨色的雨幕彻底覆盖，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无数根手指在急促地叩门。
　　她收拾好书包，走到门口才发现雨势比想象中更大。风卷着雨丝斜斜地扫进来，打湿了门口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不少学生挤在屋檐下，对着瓢泼大雨唉声叹气，有人掏出手机叫车，有人抱着书包冲进雨里，瞬间被淋成落汤鸡。
　　沈知夏站在人群边缘，皱着眉看雨。她没带伞，宿舍离图书馆有十分钟路程，这个雨势跑回去，估计得感冒。
　　“没带伞？”
　　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点被雨声过滤过的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
　　沈知夏回头，林柚正站在两步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另一只手举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伞面还滴着水，显然是刚从外面进来接人。她的头发有点乱，额前的碎发被雨气打湿，贴在脸颊上，却没影响那双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沈知夏的声音被雨声吞掉了一半。
　　“刚在书画社练完字，听晓晓说图书馆这边下大雨，猜你可能没带伞。”林柚走近两步，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些，挡住飘过来的雨丝，“我送你回宿舍？”
　　沈知夏愣了愣。她没跟林柚说过自己在图书馆，也没提过宿舍的位置，可林柚的语气自然得像早就知道这些。她看向林柚身后，没看到苏晓晓，“苏晓晓呢？”
　　“她跟男朋友先走了，”林柚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伞，“特意把伞留给我了，说‘英雄救美’的机会得让给我。”
　　这话带着点玩笑的意味，沈知夏的耳尖却莫名有点热。她看着那把深蓝色的伞，伞面很大，边缘绣着一圈细巧的银线，看着就价值不菲——大概又是林柚那个“豪门背景”的佐证。
　　“不用麻烦了，”她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我等雨小一点再走。”
　　“等多久？”林柚抬眼看向天空，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气预报说这雨要下到半夜。你想在这儿站到天亮？”
　　沈知夏语塞。她确实没看天气预报，对这些生活琐事向来不上心。
　　“走吧，”林柚没给她再拒绝的机会，撑开伞率先走进雨里，然后回头朝她扬了扬下巴，伞沿的水珠顺着弧度滚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总不能让你明天带着感冒去上早八吧？”
　　雨声太吵，沈知夏没听清她最后那句话，却看懂了她眼里的坚持。那不是强迫，更像一种带着暖意的不容拒绝，像冬天里递过来的一杯热牛奶，明知该推开，却没力气抬手。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低着头走进了那片深蓝色的伞下。
　　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更窄。林柚把伞往她这边偏了大半，自己的右肩几乎露在雨里，很快就被斜飘的雨丝打湿了一片，米白色的衬衫洇出深色的水痕。
　　“伞往你那边挪挪。”沈知夏低声说，往旁边靠了靠。
　　“没事，”林柚的声音带着笑意，呼吸拂过沈知夏的耳畔，带着点温热的湿气，“我火力壮，淋点雨不碍事。你别感冒了，数学建模社第一次例会不是周五吗？总不能缺席。”
　　她竟然记得这个。沈知夏心里动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又往林柚那边靠了靠，试图让两人的肩膀贴得更紧些，好让伞能多遮住她一点。
　　雨太大，脚步声被完全吞没，只剩下伞面承受雨点的噼啪声，和两人刻意放轻的呼吸。路灯的光晕透过雨幕，在地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暖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挨在一起，像被雨水粘住了似的。
　　沈知夏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又快速移开，看向脚下的路。雨水汇成的小水流沿着人行道的砖块纹路蜿蜒，她的帆布鞋踩在水里，发出轻微的“咕叽”声。
　　“你走路很轻。”林柚突然说。
　　沈知夏抬头，撞进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伞下的光线很暗，林柚的瞳孔却亮得惊人，像盛着碎掉的星光。“嗯？”
　　“平时在图书馆、在教室，总觉得你走路没声音，”林柚的目光落在她的帆布鞋上，“像……像猫。”
　　这个比喻有点奇怪，沈知夏却没觉得冒犯。她想起自己确实总在刻意放轻脚步，大概是习惯了安静，怕打扰别人，也怕被别人注意。
　　“你走路也很轻。”她回了一句，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盖过。
　　林柚笑了，肩膀微微颤动，不小心碰到了沈知夏的胳膊。两人都顿了一下，没躲开，也没说话。沈知夏能感觉到她胳膊上传来的温度，隔着湿透的衬衫，依旧带着暖意，像冬天里揣在口袋里的暖手宝。
　　路过篮球场时，一阵大风突然卷着雨扑过来，伞面被吹得剧烈变形，林柚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伞骨，身体往沈知夏这边倾了倾。沈知夏的额头不小心撞到她的下巴，软乎乎的，带着点雨水的凉意。
　　“抱歉。”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雨幕里的沉默突然变得有点稠。沈知夏别开脸，看向远处模糊的宿舍楼轮廓，耳朵却红得发烫。她能闻到林柚身上的味道，还是那种淡淡的栀子花香，只是被雨水打湿后，多了点清冽的草木气，像雨后的栀子花田。
　　“快到了。”林柚先打破沉默，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沈知夏“嗯”了一声，心跳却没慢下来。
　　到宿舍楼下时，雨势终于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林柚收起伞，伞骨转动时带起一串水珠，溅在两人脚边。她的右肩己经完全湿透，头发也往下滴水，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看着沈知夏，眼里带着点笑意。
　　“上去吧，”她说，“赶紧换身干衣服。”
　　“你的伞……”沈知夏看着那把深蓝色的伞，“我洗干净了还你。”
　　“不用急，”林柚把伞递给她，指尖碰到她的手心，冰凉的，“下周上课给我就行。”
　　沈知夏接过伞，伞柄还带着林柚的温度。“今天……谢谢。”
　　“不客气，”林柚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雨丝里，朝她挥了挥手，“晚安。”
　　“晚安。”
　　沈知夏转身跑进宿舍楼，首到站在屋檐下，才回头看了一眼。林柚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方向，见她回头，又笑了笑，然后才转身，撑开另一把备用的折叠伞（大概是从宿舍带下来的），慢慢走进雨幕里。
　　那道鹅黄色的身影在深蓝的伞下，像一点固执的光，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沈知夏抱着那把还带着湿气的伞，站在原地很久。首到楼道里传来宿管阿姨的咳嗽声，才回过神，快步跑上楼。
　　回到宿舍，她把伞靠在门边，解开书包时，发现里面的课本和笔记本都干干爽爽的，一点没湿。她想起刚才伞始终往她这边倾斜的弧度，想起林柚湿透的肩膀，想起伞下那片狭窄的、只容得下两人呼吸的空间。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声音却不像刚才那么嘈杂了，反而有点像温柔的絮语。沈知夏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雨水打湿的路面，路灯的光晕在水里摇晃，像融化的金子。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林柚衣服的触感，温温的，带着点潮湿的暖意。
　　这把深蓝色的伞，像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小的世界。雨在外面喧嚣，而伞下的间隙里，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