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程沂在当年平虏侯成都遇刺一案中扮演了一个并不光彩的角色,他的所作所为,自然躲不开内务安全署锄奸营事后顺藤摸瓜的严查。 以‘通匪’之罪免官罢职,锒铛入狱的程沂,在监狱中熬了数年,却是在去年得以重见天日,居然一朝起复,重入仕途。
惊雷逐鹿 by 金龙鱼
2025-6-14 20:28
这回,程沂却是一出狱,就直接进了堪舆署任职——据说,堪舆署提领使司马翰大人,一直苦于堪舆署差遣办事官吏的不足,常年遣人穷搜西北,网罗各种可用的人才,甚至连监狱、苦役营、战俘营、奴隶营这等地方都不放过,不问德行,不问品格,更不问种族尊卑,彻底贯彻惟才是举之道。 他程沂正因司马翰大人如此这般的求才若渴,才幸运的得到这重见天日的一线契机;但是如果仅仅如此,那还是远远不够地,毕竟程沂所牵涉地案子,那可是一等一的‘谋逆’大罪,虽然程沂涉入不算太深,但若是没有平虏侯地特赦令,莫说做官,就是出狱,那也是万万不成的。 程沂后来在自己的特赦令档案上看到的平虏侯亲笔批示,只有“人才难得,准予所请。 ”这几个字,而就是这几个字让程沂的人生,再次来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大转折,不但从囹圄中脱困而出,还得以重新进入仕途。 人生际遇之奇诡波折,程沂的这番遭遇也算是一例人间传奇了。
程沂之能够被堪舆提领使司马翰一眼看中。 得益于他在风水堪舆一道上地深厚学养(当然也得益于他在四川巡抚洪正幕府以及后来四川执政府任职时,所表现出来的精干才能)。 现世儒学并不排斥风水堪舆,历朝历代许多儒学大家甚至是堪舆形势宗一脉所公认的领袖人物,帝国儒生中研究堪舆形势之学者不乏其人,程沂也不过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位而已。 说实在的,连程沂自己都没有想到,堪舆风水之学竟然是他这次摆脱牢狱之灾的最大关键。 而在以往,堪舆形势之学不过是程沂眼中百无一用的杂学。 当年研习堪舆形势之学。 纯粹是程沂那时自娱自乐地一种游戏消遣。 谁曾想到,这种‘遣兴杂学’,还能成为他人生大转折中最重要的本钱呢?
蹄声得得,程沂回望长安,已然看不到这座西北大城地影子。 宽阔的官马大路蜿蜒北伸,两行白杨,夹道相迎。 其干挺拔,其叶鲜黄,连缀道路,绵延千里,在秋日朗照之下,煞是壮美灿烂。
如今西北,无论是官马驿道,还是乡野民道。 又或是城镇、庭院、堡寨、庄园、别业、墓园,都在堪舆署的监管督查之下,大事栽植树木花草以养蓄风水形势,无形当中却是增添了许多怡人景致。
不过,在程沂看来,堪舆署做的一些事情。 说不定是仿效别处的做法也未可知。
据他在堪舆署所了解的内情,西北的官马大路,西北幕府治下地官署衙门以前虽然也有栽植行道树木以荫蔽行旅的情形,但绝非象最近三四年间这般规整划一,要求严格,且还正式进入了堪舆署以及地方府县衙门的常规事务之列,每年都要进行考绩考察,这可就非同寻常了;而西北的府县城池、繁华市镇,相关衙门亦都颁有不少明文法令,要求各相关的官民人等于城市街道、官府公署、家宅庭院的空地余坪。 即须栽植树木若干。 花草若干,相关条例的规定详细入微。 各项奖惩也非常明确,绝对不是可以敷衍塞责的公事。
无独有偶,程沂从《邸报》以及堪舆署地来往公文和官方档案中了解到,并非西北幕府一家如此这般行事,北直隶的京师、南直隶的南都、湖广的武昌等地,各路割据诸侯也都有类似的法令。
譬如,京师的展太后,自其垂帘听政之后,已经有多道懿旨颁下,譬如“令北直隶道路并种树木”, “令诸街添补树,并委锦衣府督种,工价折领于工部,仍限于八月栽毕,其分析闻奏”,“诸道路不得有耕种及砍伐树木”,“其种树栽植,如闻并已滋茂,……不得有砍伐,致令死损”等等。 堪舆署地档案也记录了最近几年间,京师内外,遍植槐、榆、杨、柳以及桃、杏等等之类,看其成效,也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京城的沙尘扬风天气已经不象几年之前那般恶劣,满城绿荫的覆盖也更能彰显帝都的繁华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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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南直隶、湖广等地,也有类似的法令颁布,亦各有成效不等。
如此这般,到底是谁影响了谁?谁仿效了谁?这真是不好说得很!
程沂思绪翻转,却又想到自己此行匆遽,目的却是作为堪舆署的一员办事衙官,衔命赶到距离长安城总有二十多里的山区,在植树现场履行堪舆署的监管督查职司,这也是堪舆署中下级官吏们地常规差遣之一。 这次唯一有点特别地是,平虏侯届时也会莅临植树之地,体察民情——其中的缘由,当然不仅仅是上位者意在为民表率这么简单。
长安自平虏侯开府西北以来,官方相继建立了许多学院、学宫、学府、学园、书院、学舍、义学、学校以及少年营,又还有许多民间捐资筹款自办地学堂、私塾、族学、乡学、学校、学馆,以及一些儒学士人自办的半是书院半是学社的儒学会社,可以说汇集在长安的学子、生员数量极其庞大。 而西北幕府对莘莘学子们自然也有不少的优待和资助措施(当然,其中的一些措施,说是对学子个人的‘磨练’也是可以地),譬如长史府就规定。 无论公学私塾,凡是礼曹在册的学子,只要在空闲时间上山种树(种树的地方即由堪舆署酌情规定),每种一棵树苗,官府即付给该生五个铜子,若一年之后该学子所种的树能够顺利成活,没有枯死。 还可再向官府领取三个铜子。 放在荷包里叮当作响的铜子,其威力还是不小的。 因此不仅仅是长安、成都这样人口众多的大城,西北治下地许多地方,学生们都会很踊跃的在空闲之时上山种树。 毕竟种一棵树苗至少有五个铜子可拿;若是最终顺利种活一棵树,则可拿八个铜子。 这种一棵树能拿到地钱虽然不多,但积沙成塔,种树多了也是非常之可观的。 西北很多学生,因此都会趁着空闲种树。 尤其是一些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弟,凭自己的劳力种树赚学费。 在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情形下,对学生们何尝不是一种有益的锻炼?
而对于西北幕府来说,如此措施,从现实来讲至少可以做到数十年内林木薪柴不可胜用,农耕畜牧少灾少难;往大了说,蓄养风水形势。 藏风聚气,可得天地灵气之庇佑,成就一方物华天宝之地,也是莫大之功德。 事实上,西北治下,相关的官府衙门。 现在每年都会划定一块地盘让学生们种树;而相关地学院、学宫、学校,也乐于组织自己的学生去种树,赚那几个铜子的种树钱还是‘小事’,毕竟风水形势才是大事情,可不能坏了本乡本土的风水龙脉不是?(这时代,完全不相信堪舆风水的人,根本没有)。
平虏侯在这种学生群聚种树的地方出现,为民表率当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最关键之处,以程沂个人的看法。 平虏侯的举动还是为了影响和拢络那些趁着秋游远足参与植树地年青学子们。 争取年青学子们的好感。
且不说程沂闲着无事,如何想着那些有的没有的。 等他这一行官吏赶到山上,已经有相当不少的学生在忙着挖坑种树了,那场面很是热火朝天。
看情形,平虏侯此时还没有驾临此地,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程沂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再次丢官入狱。
雷瑾挽起袖子,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在一位上了年纪的冉‘农师’(民爵)的指导下,很是专注的在挖着树坑。
冉‘农师’两鬓斑白,一脸的风霜沟壑,倒是很有一点德高年邵的高人风范。
“一年之计,莫如种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 ”冉‘农师’在不时提点着雷瑾应该怎么挖那个树坑才合用的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山岗多栽树,水土不下流;山上林子多,水土不下坡……”
“冉老,”挥锄刨土的力气活,对雷瑾来说相当轻松,因此顺着这位‘农师’冉老的话接了下去,“下面可是‘山头个个光,年年遭灾殃。 田荒荒一年,山荒荒一世。 ’?”
“对!对!”冉老一怔,随即一脸地惊讶,笑着说道:“小老儿平日闲着无事,就编了些种树地顺口溜,想不到,连侯爷也知道了。 ”
“呵呵,这不是《长安辕门抄》和《西京快报》上都登载了冉老的《种树歌》么?嗯?难道这两家报房竟敢不给冉老润资(润笔地资金)?”雷瑾有些狐疑,望着冉老说道。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冉老连忙解释,“他们都封了好大的利市。 只是小老儿不敢居功,推辞不下,润资都已经捐给了义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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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好。 ”雷瑾见状也不好再追问了。 这位冉老,种树是一把好手,几十年下来自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于是在闲暇之时将其数十年来记忆中所记所知的各种民间农谚,编成《种树歌》、《攻麦歌》、《天象歌》等歌谣,让其家族中的孩童口口传唱,结果竟是被报房的‘耳报’听到了,整理成文之后就抢先登在了《辕门抄》和《快报》上。 就譬如这《种树歌》中,就汇集了诸如“植树没诀窍,深埋、根展、栽牢靠”,“填土漫过根,略提树苗根舒伸”,“要栽松柏杉,莫叫春晓得”。 “春栽杨柳夏栽桑,正月栽松好时光”,“西北风,莫栽松,栽上也是不成功”,“沙里枣树泥里柳,百棵能活九十九”。 “旱枣涝梨岗上杨,洼地种柳柳成行”。 “要得树长大,三年不离锄头把”,“交人交心,浇树浇根”之类让关陕一带农户人家耳熟能详的农家谚语,而雷瑾自然也能从各种简报和邸报中看到这位冉老编撰地各种歌谣。
雷瑾与冉老在这厢毫无尊卑上下的言笑晏晏,堂堂的当朝大侯爷没有一点架子,完全颠覆了不少人心目中想象出来的平虏侯形象。 这一幕却是让不远处种树的学生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于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威严冷酷,动辄杀人的平虏侯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
其实,在雷瑾自己看来,象冉老这样地‘农师’,可归属到完全无害的那一类人当中。 对于这样地人,实在没有必要摆出一付威严面孔来凸显彼此地位上的尊卑有别。
程沂这时却是尽心尽力带着一帮堪舆署的吏员,兢兢业业履行其监管职责。 一丝不苟。 毕竟平虏侯就在这里,这时候还敢懈怠,那不是纯属找死吗?何况他还是刚刚起复没有多久的一个小小衙官,是万万不能得意忘形的。
作为一个甲科进士出身的前东林党人,程沂并没有大材小用或者怀才不遇的怨怼之心,他对监管种树其实并没有什么抵触。 反而觉得这也算是为生民立命地大事业,先贤孟子不是说:“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么?《汉书》亦云:“于是辨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种树畜养;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雚蒲材干之资,所以养生送终之具,靡不皆育。 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 屮木未落,斧斤不入山林;豺獭未祭,罝网不布于野泽;……”
再者说。 西北之民。 凡垦荒种桑、枣及松、柏、杨等树者,惯例上可以豁免四年的田租(‘四年起科’)。 不种树而播种谷麦者,则需纳绢若干疋;至于督导百姓种树,考绩突出之官吏,亦可酌情晋升一级。 这不要说是百姓们了,就是官吏们都会心动。 程沂自己就已经打算好了,今年要在自家的小农庄里为刚刚出生的小儿子栽上一百株树,等到十几年后,这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树也成材了。 那些树木可以拿来做车轮,一棵成材的树一般可做三副车轮,一副车轮按现行的市价至少值两疋绢,一百棵树就是六百疋绢,以程沂这样品级的官宦人家,儿孙娶妻成婚地花费也绰绰有余,尽够了。
时光流逝,平虏侯亲手栽种了三棵树之后,又健步而行,不时停下向一些种树的学生问询一些话,简单交谈一番,末了再勉励学生们数语,不外乎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类的老话,但也颇能激动人心。 如此这般,雷瑾却是要离开了,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一方之雄,却不能久留此地。
目送着平虏侯在护卫们的簇拥下离去,程沂蓦然回首,却发现平日与他素来相善的堪舆署同僚刘信脸色苍白,宛如大病了一场一般,愣怔出神,一付惊魂未定地模样,心中不由大是奇怪,又是诧异又是担心——刘信不是随着平虏侯爷的人马一起过来的吗?怎会弄成了这付模样!?
“刘老弟,你这是——”
刘信叹了口气,摇头,“什么都别说了!来时遇贼,有人在途中埋伏,袭击侯爷,那简直——咳,真是凶险惨烈之极。 在下也是见过鞑靼套虏攻城杀戮的人,却不知今日怎的心惊肉跳,六神无主,看来回去得吃定心丸、安神汤了!脸面都丢光了喽,哎,不说了,不说了,丢脸——哎。 ”
程沂闻得此讯,脸上也是一白,心中暗道侥幸,若是那等贼人选择在这山上种树之地伏击平虏侯,他的麻烦可就大了,且不说头上的乌纱帽如何如何,说不定又是一场牢狱之灾,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幸好!幸好啊!这要是出事,他十有八九会被牵累,那结果恐怕就不仅仅是牢底坐穿的事情了,搞不好他真得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谁让他自己身上有前科‘嫌疑’呢?这老帐新帐一起算,就是浑身长嘴也没用啊!程沂暗自庆幸。
又宽慰了刘信几句,程沂却是有点儿诧异,刚才平虏侯种树挖坑,与那冉老有说有笑的,外人是一点都看不出他之前刚刚遇袭地模样,莫非真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无所畏?还是遇刺多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了?
这厢刘信根本没将程沂地话听进心里去,杵在当地一个劲地发愣,好象傻子也似的失魂落魄,不久前发生地惊险一幕,仿佛还在他眼前——
二十几匹健马狂奔,铁蹄卷起烟尘。 马上的骑士掩了头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每个人带了刀剑,狂驰冲锋,冲势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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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圈抡动,飞旋着,呼啸着……
一捆捆的粗绳网,掷到地上,成团成堆,比绊马索还厉害……
马嘶人吼,天崩地裂,人影飞掷而起,马匹砰然冲倒,惊心动魄……
刘信只记得车马快驰当中,没有人知道地面有鬼,也没有人留心道路两旁是否有人埋伏,等到绊马索突然从泥土中升起,已经晚了……
第一匹马重重摔倒,长嘶未尽,第二匹马又凶猛地撞了上来……
砰然大震,尘土飞扬……
人仰马翻……
惨叫……
怒吼……
号炮……
长啸……
血腥……
号角铮鸣……
死了不少人,满地血腥,刘信现在只记得这个了。 至于平虏侯的护卫是怎么样杀退贼人的,他已经记忆模糊,记不清了,混乱中他只记得有人喊过一声,叫什么“天狼余孽!”
也许是不甘失败的鞑靼人在垂死挣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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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信唯一没有闹明白的是,他也是见过血腥和死尸的人,也不是没有杀过胡虏,现在怎么就搞的失魂落魄了呢?
对于刘信心中的种种惊疑,程沂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他除了宽慰一下同僚,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