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雷逐鹿 by 金龙鱼
2025-6-14 20:28
郑佛儿得知这屯垦学校里头管吃管住不要钱,一咬牙便去‘官办屯垦学校’应征做了学生,准备学成之后做个几年候补‘衙役’,总归有机会吃上公家饭——‘屯长’、‘保正’之类,以郑佛儿当时的理解,便类似于官府的衙役,大小也算个官儿。
郑佛儿后来便随军西征,被官府分在河中直隶府地面做了一个‘屯长’,这个屯便是以他郑佛儿的姓氏冠名为‘郑官屯’,湖广的父母兄弟姐妹等亲族,也被他陆续接到了西域河中府入籍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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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佛儿当年孤身闯四川,是因为他梦想过上良田千顷牛羊无数仆从如云的地主生活。现在仅他一个人在郑官屯辖地之内,就有着一个包括了数千亩田地、草场的庄园,养着马牛羊驼驴骡等各种牲畜,使唤着成百上千的奴隶,还开着一些手工作坊,可谓是心想事成。如果是在湖广地方,他郑屯长这点家业虽然算不上大地主,也足以称为一方首富。只不过西域五谷丰饶的土地、水草肥美的草场多半是官地官牧,现都是由‘总商’包租,诸如耕种牧养和纳粮交租,一般百姓是无缘染指的;象郑佛儿的庄园。现在所耕种的田地,全是开荒地,地力都有些瘠薄,一亩地麦黍收成不过一石五六斗,差一点的一石都不到,虽然说那些地有的免了起头三年税粮,有的免了五年税粮,甚至有免了十年税粮的开荒地,但郑佛儿私人庄园中能够积攒下来的粮食,到现在也不会有很多;庄园的牲畜是半圈养放牧,头几年也是鸡飞狗跳手忙脚乱。现在才算是稳定下来,有了些进项收益;归总一句话,好日子从此开了头,以后有盼头。
类似于‘郑官屯’,这种由移民和奴隶形成的‘屯’在西域已经遍地开花,其实就是兵民合一、屯垦群牧工商和驻地守御合一的准军事屯社组织,入则为民,出则为兵,官方对‘屯’的管辖眼下也是相当严密的,象屯长、保正这样效力于西北幕府的半官方底层‘屯官’,即便没有上级直属长官的征召命令,也都有义务定期到县城向所属屯务长官述职。当然‘屯官’如果实在受不了官方的管束,也可以卸任交接,另外讨个‘世袭开疆宣抚使’、‘世袭武勋招讨使’之类的‘委任状’,去那等穷荒边陲、他国地界‘驻屯’,靠一刀一枪的勇力开辟占领一块土地并归属自己所有。在宣誓效忠平虏侯并尽到其臣服贡赋、从征作战等义务的前提下,他们可以得到平虏侯赐予的正式封号、爵位、官衔等等,从而将其从奴隶商人手里买来或自己俘获的人口,在其占领地设置一处世袭采邑(民间俗称‘边屯’,官方则称为‘乡邑’、‘县邑’或‘州邑’,以便与西北幕府直接统辖的其他州县区别),较大的世袭采邑可以修建城郭要塞,小的世袭采邑可以修建‘屯镇’或者‘屯堡’等堡寨,通过战斗俘获或者出钱买来的男女奴隶人口,凡是会耕种者安排从事农耕,会放牧者安排从事圈牧放养,有技艺者则令其从事手工业等等。这些世袭采邑的奴隶采邑户,一方面要向采邑贵族交纳地租,另外还须向西北幕府交纳税课,并向平虏侯府交纳‘贡赋’;城市、屯镇中的工商税课,除了西北幕府规定交纳的少数税课之外,其他均归采邑的世袭贵族所有;这种实领或者半实领的世袭采邑,其官吏除了西北幕府所规定的一两位首领官以外,都由采邑贵族委派。世袭采邑的奴隶户口(采邑户), 一面依附其本主,一面依附西北幕府和平虏侯府。
郑佛儿现在只做到‘屯长’,却拥有自己的庄园坞堡。属于他名下的田地和草场已经让他很满足眼下的地主老财生活,自然不会再有进取世袭采邑的野心。他觉得只需要管好‘郑官屯’所辖地界,对上尽职效忠,对下尽量公平公正履职尽责就好了。
不过,这次到县城述职,他得到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从今年开始,除了那些世袭采邑贵族必须将其适龄子女送往平虏侯府做伴当扈从之外,文官幕僚、军中将士和底层屯官也可以将其适龄子女送往平虏侯府做伴当扈从。
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县城的直属长官也给所有的述职屯官透露了一些,其中的‘质子’意味固然是隐约有一点,但主要还是着眼于为西北的将来作育培养新血。直属的长官还说了,送了去做伴当随扈的子侄,文才武艺都有平虏侯府的名师高人专门指导点拨,屯官们便不需要为家中子侄辈的学业操太多的心,许多开销都是由平虏侯包圆了。因此,将自家的子侄送到平虏侯府做伴当,方方面面的好处很是不少,一是这种效忠臣服于平虏侯的政治秩序将更加稳固,上对下和下对上都会比较放心;二是子侄辈的文武学业有了平虏侯府负担其中许多开销,底层屯官对后辈的教诲培养便可以节省许多精力财力,从此也便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三是子侄们在平虏侯眼前左右侍奉,一旦能得到平虏侯等贵人的青睐,飞黄腾达也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工夫,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
反正后继有人,家业自然兴旺发达,世世不衰,这是一定不易之理,哪怕是不识字的大老粗都知道这个理,何况是这些略通文墨的屯官们呢?他们当初都在屯垦学校里,被硬逼着学晓了识数和简单算术,也会默背抄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又能将蒙学里头的《昔时贤文》熟背默写,怎么着也算是小半个读书人了,一些简单的官方文牍还是可以应付一气的,至于象郑佛儿这样本来就粗通文墨的,更是屯官当中的佼佼者了。
但这个事,毕竟牵扯不小,关系到家中子侄将来的前程和家族的兴旺,郑佛儿还是觉得要合家聚齐商议后再定下来比较妥当。
因此,述职完毕,郑佛儿甚至等不及的就往回赶,也亏得如今的河中府道路安靖,他又自恃己身武勇,打小就学过一些拳脚把势,在西北屯垦学校更又多学了不少枪棒武艺,等闲三五个壮汉不能近他的身,所以来回都是孤身独行,竟是赶在大晌午后的未正时辰就往回返,只是县城到屯子的路途远,再怎么赶路,也得露宿一宿才能回到郑官屯了。
郑佛儿一个人驾的大车,装满了在县城顺便采买的日用杂货,赶路也不很快。
过了关家铺,郑佛儿却遥见前头有一行人马也在赶路,心想:这些人莫是错过了宿头罢?
再走近些,他略略打量,却是一帮十几个伴当随从,护持着一家大小的样子。这些人雄壮魁梧,气宇剽悍,挟弓箭,佩刀剑,其中还有背负飞枪镖囊的,又带着一群凶猛猎犬,架了鹰隼,几个随从马后还牵着几匹马,驮满鸡兔沙狐野猪之类野味。
兴许是带着家里小孩儿出来踏青射猎,游玩耍子的大户人家。
郑佛儿想到,他见里头那家子人有两个戴着帷帽胡服着靴的妖娆妇人,衣饰虽然简单而不奢华,裁剪却见气度,女红针线也精致,衣料亦是上佳的绸缎;又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小小年纪,看那骑术却是熟练,身上也是上下锦绣,绝不可能是平常人家;那年青男子好生雄武高大,倒是娶的好浑家,而且也未见许多行李,不类远道而来的行旅客商,想必就是河中府远近地面的人家,必定是个大门第。
郑佛儿却也不在意,反正他这郑官屯的大车有巡捕营核准发给的铭牌和车旗——‘郑官屯○伍’,别人远远一看就知道他这大车的底细,倒也不会过分戒备。
等大车赶上那一家人,郑佛儿甚至还与那一家人坠在队尾的大管家搭白,一问一答地聊了几句天气阴晴、道路远近、何处投宿、田地收成的闲话,打个哈哈,拱手超车而去,却也不甚理会这路遇的一家子,却不知这家人正在后头说道一些与他这郑官屯稍微有点关联的闲篇儿,就是知道了,估计他也不会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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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家子人,确实如郑佛儿所猜想的那样,是趁着春夏之交,河中气候凉热适宜的当口出来踏青射猎,游玩耍子的。但这一家子人,身分却非同小可:那年青男子便是西北‘平虏侯’雷瑾,而两位戴帷帽的妖娆妇人,一位是绿痕,一位则是阿罗斯公主、女大公玛丽雅,而男孩则是绿痕生的儿子雷洹,女孩则是紫绡生的女儿雷湄,平虏侯的子女起名都从水旁,诸如‘泓洹浣濠瀚灏浍浒淮洪涣涵湟浚滦济渐梁洛澜沥潞泠泺澧濂泷’等等。
雷瑾微服出行踏青射猎,虽然是‘轻车简从’,这前后警跸护卫的人手却也不只郑佛儿看到的那十几个伴当随从。再者说了,雷瑾、绿痕、玛丽雅,又有哪一个不是杀人如割草的高手?
“方才那人,便是屯社的移民吧?”玛丽雅一眼瞥见雷洹欲言又止,知道小孩儿有些好奇,但又畏惧父亲雷瑾的威严而不敢随便发问,眼睛一转便故意问雷瑾,她猜雷洹想问的必定是那大车上插的车旗儿。
“郑官屯的移民,唔——那人应该是从县上述职返回的屯长或保正,他说明天就可到家,大车跑得有些慢,所去应该不是太远。”雷瑾随口答道,“那人一身骨肉魁硕壮实,目光炯炯有神,说话时敛气含劲,中气十足,似乎练过护身硬功;挥舞鞭杆时拦拿圈法娴熟,暗合六合大枪法度;一双手掌更是粗大异于常人,肌肤却光滑细腻,几乎见不到什么胼胝老茧,明显是依着铁砂掌真传药功方子苦练有成的模样;臂腕筋肉虬突,犹如钢丝绞缠,可能还兼修了少林铁掌功、铁臂功、鹰爪功之类的硬功以及少林软玄(腕)功、绵掌之类的阴手功法,成就还都不俗;呵呵,看这个样子,再加上大车上的车旗、铭牌都是‘郑官屯’标志,那人十有八九是从我西北屯垦学校出身的屯官。再听他说话口音,湖广官话中偶尔还夹带着少许山西话口音,想必他祖上也是国朝初年从山西迁移到湖广的移民,只是居然又从湖广迁移到我西域的河中府,倒是——”
雷瑾说到这便未往下再说,玛丽雅嫣然笑道:“听说国初太祖迁山西泽州、潞州无田之民,往彰德、真定、临清、归德、太康诸处闲旷之地,令自便置屯耕种,免赋役三年,户给宝钞二十锭,以备农具。”
“嗯,立村屯田可以自便,不过仍需验丁给田,冒名多占就要处罚了。”雷瑾笑说道。
绿痕这时也凑趣答话道:“迁民分屯之地,河北(注:黄河以北)州县多以‘屯’分里甲。移民村屯差不多都是叫‘某某屯’。象什么小杨官屯,张官屯,高官屯,董官屯,牛官屯,徐官屯,尚官屯,皆为某官某员奉旨督迁山西移民到此屯田建成的村屯。”
“确实如此。”
雷瑾颔首赞同,“国朝太祖皇帝干别的或者不行,移民却绝对是个中行家里手。当年太祖还在红巾军、小明王旗下的时候,就在江淮流寇那里学了不止一手的裹挟平民之术。到太祖自立为吴王,前后数年又与人先后争雄于江淮,在江淮一带来回移民,那还只是一次几千几万的移民,规模不大。等到北伐底定中原,太祖屡次移江南富民充实金陵、北平,又因各地人口凋敝,屡次下令从战乱较少人口较多的山西向外地移民,充实各地。
诸般种种,皆事出有因。
某些躲在书斋里读春秋的大人先生们,其生也晚,不识当年为政之艰难,并不理解太祖那时为啥要移民,其实原因简单得很,不过是这样最适宜巩固新朝统治罢了。
比如迁移富民充实京师、北平,一则利于集中看管并以之充实赋役,一则打断各地乡族势力的根底,天下自然太平,也就少了许多乱子。当然,太祖皇帝一直对当年打天下时,江浙富民的不恭顺耿耿于怀并深怀戒心,报复一下的意思肯定也是有的,嘿嘿。”
马踏碎步,轻驰向前。
雷瑾显然有借着当下这个话头教诲子女的意思,与玛丽雅、绿痕的对话亦是说给雷洹、雷湄兄妹听的。所以评论国朝太祖的施政大体上还算不偏不倚,不过言语之间对国朝太祖的不恭语气也是明明白白,“元末天下大乱,开国定鼎之初,各地人口流散,劳力紧缺,土地荒芜,所谓‘春燕归来无栖处,赤地千里少人烟’是也,深深威胁着新皇朝统治的稳定,国初财用极为窘迫,太祖皇帝因此下诏说‘丧乱之后,中原草莽,人民稀少,所谓‘田野辟,户口增’,此正中原之急务!’。
当时若不移民,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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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初定鼎,中原之地,河南人口是一百八十九万一千多口,河北人口是一百八十九万三千多口。而山西人口,却达四百零三万零四百五十口,等于中原人口的总和。劳力紧缺,土地荒芜,不从山西移民,又能从哪里移民?
太宗靖难之时,山东等地方不从北军的村落,北军兵马来时皆屠掠之;依附北军的村落,南军兵马到时也纵兵屠掠之;山东人口亦为之大减,因此靖难之后的移民也是势在必行。
国初定制,对北方郡县荒芜田地,召乡民无田者垦辟,每户给十五亩,另给二亩地种蔬菜,尚有余力者不限顷亩。同时皆免三年租税。
国初,移民出发之前,官府设局驻员,发给移民凭照川资;移民到了屯田地,官府则要给田、赏钞、编里甲。
一切都是为了充实劳力,增加耕地。
从窄乡移到宽乡,从人多田少的地方移到人少地旷的地方,如果不是为着充实劳力,增加赋税,从而使天下安定,统治稳定,国初太祖、太宗皇帝又何必为此多方劳神,费心费力?打天下不易,治天下又何尝容易?”
雷瑾说到这里,心里倒是与国初太祖皇帝、太宗皇帝若有戚戚焉,那些大人先生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又如何知道当家主事的千难万难?真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西北幕府向西域,向云南,向缅地的大规模移民,西北朝野各方历来就有很大争议,异见不断,雷瑾口中某些‘躲在书斋里读春秋的大人先生们’,对西北幕府,对平虏侯的激烈攻讦从未断绝,概因大规模向外移民并不符合自古以来镇之以静的传统治道。
再比如在移民途中病死饿死一些人口,移民们自己都觉得天经地义,归之于正常,这天底下哪年不死人呢?有什么可惊诧的?但就是有不少‘大人先生’们‘惊诧’莫名,‘愤恨’不已,以此瑕疵大肆攻击西北的移民和鼓励移民之策,仿佛移民中死了一个两个人,天就要塌了,地就要陷了,国将不国了;亦有不少自诩公允公正的‘大人先生’们认为,象西北这样大规模的向西域异国屯垦移民,前所未闻,官府也好,百姓也好,都是既无准备又无经验,施政过于莽撞躁进,宜缓缓图之,最好是断然改弦易辙,方是利国利民之正道,实质仍然是反对西北的大规模移民屯垦和鼓励移民屯垦。
其实要说屯垦移民的经验和准备,在中土的朝廷和官府这方面,对移民们进行编保编甲,部勒成伍,推举父老,上命下达,启程之前发给凭照川资,尔后押送移民一天走30里、40里,走个一年两年,穿州过府,到了地方授田给牛给种子等等。另外沿途官吏兵卒如何部署接应交割,筹粮、运粮、给食,弹压骚动,各地官府的官吏差役也都有可资沿袭遵循的一定之旧例成规。比如更番宿卫,军士们长途跋涉,往返于边镇与京师之间;比如天下州县,官吏差役年年押送充军罪囚往返数千里之遥;比如宪宗年间,官方遣散安置聚集在陨阳府的数十万上百万流民,虽然千难万难,最后也都尽数就地安置下去;可以说中土朝廷官府应付这些事情,总是有许多旧例成案可以借鉴照搬。
而作为移民这一方面,中土诸省平民其实对官方的那套强制移民做法并不陌生。各土各乡的老辈子人都久经考验,经历过春荒、逃荒、逃难等人间惨事,经验丰富,知道自己家该做什么,才能不掉队、不饿死、少患病、少出意外,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百姓庶民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的。
大人先生们其实也根本不在乎移民是死是活,也根本不在乎移民有没有准备、有没有经验,说白了他们就是为了打鬼借助钟馗,实质上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还是他们那个阶层的既得利益。他们的号叫,他们的攻讦,都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话说在这帝制皇权时代,农耕需要劳力,人口通常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某些特定时候也是不那么重要的。囿于各种条件,这年头移民在迁徙途中死亡的肯定有,而且数量绝不在少,不过这时代死个把人死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人命根本不值几个钱,千万人的辛酸和血泪,几代人的痛苦或美好,经风历雨,冷眼相对,不过如此而已。
移民之政,事关一朝的兴亡存废,又哪里可能因为某些人的争议和反对就中辍停止呢?任何一个当权柄政者,都不可能听了苍蝇的几声嗡嗡,就将关乎自身存亡的大政国策撂开不理。
绿痕、玛丽雅也知道雷瑾这是借机宣泄心里的几分闷气,眼下把话说完了也就完了,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她俩个当下听着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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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官屯里赶车的师傅,被尊称为车户,这是河西一带的习惯。
车户的地位,在移民村屯中仅次于屯长和保正,并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当车户要手脚麻利,处事果断,善待牲口,还要能吃苦,套车、赶车、修车、饲养照料牲口、医治常见的几种牲口伤病等等,都得会上那么一手两手。
郑佛儿是屯长,不过车户活计他也全都会,所以上县城向直属长官述职他也不用车户赶车,自己就一手包办了,这样不但省了人力,还能顺便从县城采买捎带一些乡下村屯不易买到的日用杂货,这比骑马要方便。
拉车的马和骡不管有没有灵性,处的日子长了,它就能从掌鞭车户的声调高低,声音大小与吆喝次数、吆喝间隔的时间,判断出向右或者向左的力度与幅度。
河西大车通常是由骟马驾辕,两匹或三匹骡马当梢子。赶车人只要看看套绳是否绷紧,就知道哪匹马或者骡子出工不出力,这时伸出鞭子在那头牲口的上空甩一朵鞭花,被警告的马或者骡子通常会赶紧把绳套绷直,否则就得挨鞭子抽了。有的牲口性子懒,看赶车人有些懈怠,便会偷懒,眼睛的余光看到赶车人要拿鞭子时,会狡猾地立即拉直绳套,省去一鞭之苦。天长日久,赶车人也知道了每匹牲口的脾性,但凡喜欢偷懒的牲口,其眼睛两侧便会遮上一个物件,牲口不知道何时鞭子会落下,便也使了劲地拉车,不敢耍滑头了。
郑佛儿当年孤身闯荡,在屯垦学校里本着艺多不压身的心态,费了老大的劲,硬是学会了骑马、射箭、打铳、操炮、赶大车等等技艺,虽然也都是及格而已,但却让郑佛儿很快成了屯里的能人,对他树立自身威望还是大有帮助。
晚上在路上赶了大半夜车,困了就在大车上凑合眯了半宿,郑佛儿第二天天刚亮就又赶着大车回到了屯子。
进了屯堡的寨门,大车从屯子中间的戏台街上过,再折向堆放打碾的打麦场,屯里的小孩子就跟在车后面跑,郑佛儿乐呵呵的,也不管他们,这些孩童就是郑官屯的未来了。
郑官屯刚刚在这一带圈地筑堡的时候,是很艰苦的。
且不说番胡与野兽的侵袭,当初刚刚立屯,屯里凿井未成,水窖、雪窖、冰窖、雨窖又未竣工,用水只能靠屯子里的露天涝池。到了冬天,涝池常常就凝冰干涸,屯户便把涝池中的冰块敲碎运回家,化成水做饭或者饮用。最后,当冰块也没有时,就得靠大车一趟又一趟的到很远的地方去拉冰块。冰块码在大车上,出太阳的天,冰块表面融出的水,就顺着芨芨草编的席笆子流下来,在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的水痕。郑佛儿的赶大车技艺在立屯之初便救了急,他与屯里另外几位车户,轮流带着人去拉冰块,可是立了大功劳,也树立了威信。
冬天,喂养牲口的事就主要由骡马户担起来。羊群每日被吆喝着走向屯外的河滩,用细小的蹄子刨去积雪,刨去积雪下面的浮土,觅食草根。牛、骡、驴、骆驼、马这些大牲口,便都圈养起来,麦草是牲口最主要的吃食,间或喂些豆秸、谷草,给牲口们改善伙食。到了第二年春天,屯里就得弄些豌豆,磨碾成碎粒,拌些油渣,用水泡了喂大牲口。
郑佛儿还记得往年冬天,象囚犯一样圈养的牲口们,每天一早一晚,有两次饮水的时间。从各家各户的牲口圈和屯里共有的牲口栏里赶出来的牲口,都聚在涝池。许多背着粪筐的男孩跟在牲口后面,看那个牲口厥起尾巴,就抢着把粪筐接在牲口屁股后面,看着牲口的粪便一骨碌一骨碌地落在粪筐中。大牲口中,牛极配合孩子们接粪,牛一边拉一边走,步子稳实,或者就站着不动,接粪容易。而马和骡子,便不一定了,有时也会很配合地拉完那泡马粪、骡粪,不高兴的时候便猛地扬起后腿,给人一蹄子,接粪就得眼疾手快了。牛羊粪便都是肥田的好东西,开荒立屯的人们,各家各户都把牛羊粪便当宝呢。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大多数屯户家子弟本质上都是勤劳勇敢的,他们就是郑官屯将来的顶梁柱,郑佛儿闲着没事的时候倒也常与他们说笑,屯里小孩子倒也还不怕他。
西北幕府治下的村寨屯堡,都编有民壮乡兵,他们与官府正式佥派的‘佥兵’又有不同,是村寨屯堡自身组织的守御力量,绝大部分武器和口粮都是自筹自给,会操训练则由军府就近指派军士督促指导。出于支持屯垦戍守安靖地方的目的,西域地方屯堡的民壮乡兵,其农闲会操训练口粮可以得到长史府的钱粮补贴,核销相当大的一部分开销,这是西北其他地方村寨屯堡难以享受的待遇。
郑官屯的民壮乡兵们每每议论,吃些甚么才好呢?但他们除了想到会操训练时从每日两餐增加到每日早中晚三餐之外,训练中间再来两次点心之外也想不到其他什么了。郑官屯其实是个‘穷乡僻壤’,主要依靠自给自足,那里会买得到好的吃食?
恰巧郑佛儿上县述职,自然每次都要顺便担负采买的任务,这也是他赶着大车进城的原因,否则骑马来回,可要比赶大车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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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佛儿每次采办回来,也都不运回仓库,而是在打麦场上当众公开点交再入仓库,帐目则交付给乡兵队‘军需’,这也是郑佛儿自己想的一个办法,免得落下口实,钱粮上面还是小心为上——郑佛儿常听老人们说,‘手中无权,放屁不响;手中无钱,说话不灵’,这几年屯官做下来,他倒也领会了这刀把子或者说印把子以及钱袋子的许多厉害,反有许多顾虑,这或者就是所谓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俗话说‘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采买吃用的人难免不落下别人猜疑,如果自个处事再不小心,一旦遇上掰扯不清的事那就糟糕了,西北幕府行的可是军法,别冤枉吃了小人陷害。
郑佛儿这一回来,屯里惯例是敲钟聚齐,除了下地干活和当值守御的,其他人都从四面八方聚到打麦场。
看到各家各户都到的差不多齐了,便点交了采买帐目,郑佛儿又当众将他这次上县述职的一些事情说了说。
郑官屯今年的大事与往年也差不多,就是要应付官府的‘佥兵’、徭役和交纳税粮,再就是增修、翻修水窖、雪窖等蓄水窖池,增修草料青贮窖。
通常来说,土地和劳力就是国家根本。官府要是频繁派征徭役,不恤民力,粮食、赋税必然大受影响,哪怕象西北这样工商之业已经繁荣发达到一定程度的地方,其根基仍然要依靠农耕畜牧。
徭役基本上属于无偿,而且多数时候需要服役者自备口粮或者劳役工具。劳力被派征徭役,田地就未免出现荒芜的情形,所以西北一般不轻派徭役,对于劳力上的缺口,西北眼下基本上是用奴隶来弥补的。西北幕府也不是说就完全不派征徭役,但比较倾向于缩减徭役的种类范围(里甲、均徭、杂泛)和应役者不离乡土。只要条件允许,‘力役’‘杂役’等各项徭役,西北官府通常首选‘募役’(雇佣招募劳工服役)和‘助役’(津贴应役者)的方式,又或者完全调派官奴充役,也允许‘义役’(买田以供役者)、以银代役(兵役除外)形式的存在,尽量不征和少征徭役,即便派征也尽可能就近服役而不使应役者远离乡土,以免扰民累民。历代所谓‘轻徭薄赋’之仁政德政,如果‘薄赋’仅仅指田亩正赋的适量征收,西北幕府基本上是做到了,而‘轻徭’也能大部分做到——帝国朝廷在神宗年间施行‘一条编’之后,百姓本来可以纳银代役,但是西北征派的徭役中,兵役一项却是按户籍逐户佥派,不准纳银代役,违者治以重罪。西北现在的徭役,其实就是以‘佥兵’兵役为主,而且西北‘佥兵’也有数量较少的‘月粮’供给,若调遣则有‘行粮’和一些津贴,并非完全的无偿,应该算是‘助役’的一种。
佥兵和徭役,对郑官屯的移民屯户而言,自然是大事。自古以来纳粮当差,中土百姓对徭役派征的畏惧程度,远远超过纳粮交税,但有风吹草动,心里就惶惶不安。
郑佛儿将他在县城打听到的情形,跟屯里的老少爷们通说了一遍,也花了许多的时间,屯户们听说今年佥兵、徭役的变动不大,都是松了口气。
应役当差的事情既是有了眉目,剩下的重要事项也就是纳粮了,屯户们又都聚精会神,等着郑屯长将今年官府各项征粮课税的律令章程,给大家伙一一分说。
西北幕府的‘官地’,已经陆续包给了各家具备实力的‘总商’耕种,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元亨利贞大银庄’、‘百鑫大当铺’、‘雷氏总商业协会’、‘孙氏商团’、‘丁氏西北商业协会’这样的西北商界巨头,以及‘慈善福利会’、‘同善总会’、‘西北士兵互助救济总会’等会社在内。西北长史府首开先河,与各家‘总商’签订了极其详细的长期租佃契约,而以竞投扑买方式得到官地租佃权的‘总商’,在契约期限之内,需要以粮食、牲畜等实物向官府缴纳‘田赋’、‘抽分’和双方契约中商定的‘地租’。这些都与郑官屯的屯户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也不消多说。
而屯户们现在所有的私人土地,只要过了田赋免征年限,按律是要征收‘田赋’和‘牲畜抽分’等税课的,而且每年的田赋征收多少,也会根据水旱灾荒等情况有所变动。切身利益相关,这就由不得移民屯户们不关心了。另外西北幕府对治下田地牧场的赋税抽分,也区分不同的情况,有的征收,有的不征收或者优免、减免,这些情况也是移民屯户们最为关心的。
譬如西北不征田赋的情况,通常包括了一季收获不足一石粮食(脱壳)或每户人均不足八十斤粮食(脱壳)的情况;鳏寡孤独户;军兵和烈士眷属;大灾荒时的减产绝产户;新辟土地和开荒地,一般三年内免征,特别瘠薄的可延长至五年,最多十年为限;修建水利、道路、城池等,以及从事军队辎重输运、军中杂役的情形,都属于‘以劳代征’,即以徭役代替其应纳田赋,也就是西北俗话说的‘当差不纳粮’。
再如要征收田赋的情况,一般是根据各家各户田亩多少、水旱好坏、人口多寡等划分不同的田赋征收等级,最低等级大略以每亩水田每季交九斤、每亩旱地每季交五斤的标准起征,每户人均粮食收成越多,其田赋税粮交的越多,一般屯户从三十税一到十五税一,田产极多的大地主则是四税一。另外如果土地是租种的,佃户只交纳应征田赋的其中三分之一弱,即田赋假如应征收一百斤粮食,地主出其中七十斤,佃户只要出其中三十斤,大致如此,尽量使大户小户田赋公平。
西域虽然地广,但是近数十年气候寒冷,灾荒频频,耕种放牧也不容易。若不是番薯、土豆、玉蜀黍等备荒作物的种植地域,在西北治下州县迅速扩张增长,移民现在的日子也不会很好过活。郑官屯的屯户们直到郑佛儿将他所知道的消息全部讲完,确信今年的税粮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这才心满意足。
郑佛儿也趁着全屯子的老少爷们差不多都在,又宣布新一轮‘团练’兵,五天之后就要在本屯集中驻扎,各家各户要做好借宿搭伙的准备,该打扫的打扫,该铺床的铺床,米面肉蔬也要有个归置,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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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现行军制,佥兵和民壮乡兵都同样施行着一种称为“选锋训练”的制度。
比如佥兵,实际上既是西北野战行营、野战军团的后备兵源之一,同时也是西北的地方守备部队。各地的佥兵守备军团,员额多寡不一,其下辖若干个‘团’,各团分散驻扎在府县城池以及辖区内的各个险要关隘,守备巡逻。而在每个佥兵守备军团,都编有一个选锋营,其兵员完全从佥兵守备军团隶属各团中抽调集中,经过整训之后,参加巡哨,然后解散,再开始新的一轮集中解散过程,周而复始的不断轮换训练‘新’的兵员,通常要求佥兵军团的每一个士兵都要有进入选锋营轮换训练的经历。通过选锋营循环轮换的整训方式,使整个守备军团的战斗实力,始终保持在一个较高水平。
虽然与佥兵的官方性质不尽相同,村寨屯堡的民壮乡兵也同样施行着‘选锋训练’制度,通常在相邻的几个村寨屯堡中设置一个‘团练’,其中的团练兵都从各村屯的民壮乡兵中抽调集中,经过整训、会操、巡逻,然后解散,团练兵仍回各自村屯,再轮换集中‘新’的一批团练兵,而且也象佥兵一样要求各村屯的民壮乡兵都要有进入‘团练’轮换训练的经历。
与佥兵稍微不同的是,‘团练’兵没有较固定的驻扎营地,而是轮流在各个村屯集中驻扎。新一轮的‘团练’兵,集中驻扎地就是郑官屯,所以郑佛儿就要通知屯里各户做好迎客准备,毕竟‘团练’兵在集中期间就是一支精干有力的乡兵武装,一旦有警,首先出动的必定就是‘团练’,而在番胡毕集的西域之地,团练无疑是移民屯户安居乐业可以依靠的保障之一。
等郑佛儿忙完屯里的几件公事,屯户们也就渐渐散去归家,轮值的去当值,有活的去干活,没活闲着的便打熬筋骨力气,操练拳棍把势。在番胡汉夷杂居的西域地面,移民屯户都知道,身上多一分武艺,便多一分保命的可能,平时便不能闲散懈怠。
郑官屯各家各户都有蓄养奴隶耕种放牧的情形,因此屯里的成年男丁大部分都是民壮乡兵。
郑佛儿是从西北屯垦学校出身的人,诸般技击武艺精熟。话说当年在西北屯垦学校里,可以选学的武技门类五花八门,郑佛儿差点都看花了眼,最后还是在武学教师因材施教的指点下,扎下了厚实的基础。屯垦学校最重视传授的基本拳法流派,便有太祖三十二式长拳、弹腿、地趟(躺)拳、跌扑拳、陕拳、劈挂拳、岳家散手、十二短打等等数十种,郑佛儿所学的拳法是以岳家散手为主,兼习弹腿、跌扑拳、地趟拳、劈挂拳。他又在武学教师的指点下,主修护体硬功中的一门‘少林铜人功’, 兼而苦修能练筋骨、增气力的十余种硬功,比如弥勒抱树功(臂膀)、柏木桩(腿)功、铁扫帚(腿)功、千斤闸(臂)、霸王肘、鹰翼功(肘)、石柱功(足),又如少林一脉的铁臂功、铁拳功、铁掌功、铁腿功、铁肘功、铁膝功、铁头功、铁指功、推山掌等拳脚硬功。至于软玄铁腕功、拔山功、拈花功等软功,飞腾术、提纵术、壁虎游墙功等轻功,也都有所成就,而郑佛儿下功夫最深的无疑就是‘铁砂掌’、‘绵掌’以及‘大力鹰爪功’。
郑佛儿与屯里同样出身西北屯垦学校的‘保正’,以及乡兵队的‘队正’、‘什长’等屯官,都是郑官屯乡兵们的当然教头。
他们数人,所学武技各有不同,乡兵们能学的技击武艺就多了,光是护体硬功就有金钟罩、浑(混)元功、少林铜人功、八部架子功几种传承,拳法就有少林五形拳、虎形拳、鹤形拳等真传,枪法有六合大枪、石家枪、杨家枪、峨眉通背六合枪,棍法有大小夜叉棍、太祖腾蛇棍、齐眉棍、崆峒大圣棍,刀法如朴刀劈杀八方式、少林五虎断门刀、崆峒广成道辛酉刀法、峨眉通背白猿刀、单刀藤牌术。总的看去,少林一脉武技占了其中大半,倒不是西北屯垦学校就偏爱少林,而是由于少林寺一脉,深受‘众生平等’、‘普渡众生’等佛理佛法的影响,因此少林寺对武技传授的态度,相对于中土其他流派而言就比较开放、开明,秘技自珍的情形要少得多,乐于与其他流派交流和交换技击武艺,也乐于传授其技击武艺,传习少林武艺者众多,其他各流派的技击武艺或多或少都汲取了少林武艺中的精华,少林武艺的影响自然也就举国第一了。
民壮乡兵毕竟不是游侠江湖客,而是地方自募团练,除了传习技击武艺之外,譬如投掷标枪、投掷石弹,使用弓弩、铳炮,以及如何行军宿营,如何哨探敌情,如何巡逻警戒,如何搜索追捕,如何进行营垒巷战的争夺,如何长短兵结阵野战,如何以步制骑、以车制骑等等军旅技艺,都要操练整训,臻于熟练。
不过,有别于正规的野战部队,民壮乡兵操练最多的还是技击武艺,因为在多数时候,民壮乡兵所遭遇面对的都是小股小伙的番胡盗匪流窜侵扰,通常也就十几人,甚至三两人,军旅技艺少有用武之地,乡兵本身的个人技击武艺才是生死一发之际的可靠倚仗,所以屯里的乡兵都不敢闲荡懈怠。
郑佛儿耐心教导了小半个时辰,虽然身体强健,毕竟昨日车马劳顿,他这时也觉得有点疲累了,便唤过一名平日比较亲信的‘什长’,命他督促乡兵们习武。
这名‘什长’,左手拿着一根鞭杆,断了右臂,其残疾一看便知。郑佛儿却知道这位以前是相当厉害的一位赏金客,虽然体形瘦小,却生具蛮力,善使一对流星锤。他只是在断臂之后才改练的左手鞭杆和独臂刀,就这样郑佛儿也没把握能正面击败他,幸好他不想再到外面闯荡,只想落籍在郑官屯,凭着以前做赏金客赚到的血汗银钱,好好的安度余生。
有这么一位技击武艺厉害,实战搏斗生死格杀经验丰富的‘什长’帮他看着,郑佛儿很放心的回家休憩。